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52期，原文标题《你穿秋裤了吗？》，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来自鄙视链底端的逆袭。
记者/杨聃
优衣库Heattech系列
秋裤派对
在北京怡亨酒店21楼，又一场时尚派对上演着。灯光昏黄，音乐分贝控制得恰到好处，你不会觉得特别吵，但只有身隔半米之内，提高音量才能有可能让身边的人听清楚你说了啥。对于社交一族来说，这里可以安全地讨论和表达意见，也不用担心随性所致打翻酒杯会引来侧目和尴尬。穿过攒动的人头远远看去，他们有的神色淡定，只有在关键时刻瞪大双眼表现出难以置信，有的则一直绘声绘色、眉飞色舞。网红和KOL们在入口的水雾帘重复着往返定格的游戏，为对面严阵以待的专属摄影师提供素材。自从社交分享和直播大行其道，误闯和被误闯镜头的人都显得坦然自若多了。
乍看之下，这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派对，除了邀请函上备注着“请穿Heattech打底衫”。一旁的高光展示台上，模特们以地域和城市为主题演绎着如何有型地搭配打底衣裤，要不是他们，大家都快忘了是来参加“秋裤派对”的。派对的“主角”是Heattech系列。据说融合了黑科技的Heattech面料可以通过吸收人体蒸发的水蒸气，并将其转化为热能，从而达到保暖的作用。从2003年推出至今，Heattech并不愁卖，此次显然它想俘获的是另一群人——一群以不穿秋衣秋裤自居的时尚人士。
优衣库× Alexander Wang
Intimissimi针织衫系列
时尚人士对于秋裤的态度跟对“碳水”类似，在电影《穿普拉达的女魔头》中给出过一幕生动的诠释。米兰达第一秘书艾米莉的梦想是去巴黎看秀，为了达到最佳状态，她几个月不敢吃一口碳水化合物。在意外出车祸，眼看着与梦想失之交臂的时候，病床上的艾米莉自暴自弃地狠狠咬着面包，表情又解气又享受。寒冬里，时尚人士对秋裤的态度也是一样的，即便有可能冻得瑟瑟发抖，还是会对既保暖又舒适的秋裤敬而远之，臃肿、笨重是它的“原罪”。最会吐槽的凡勃伦早在《有闲阶级论》里道出过部分真谛，凡以功能性见长的都算不得时尚，时尚从来不是为了让人们生活得更舒服。的确，相比于踩一天十几厘米高的匕首跟鞋，穿梭于办公楼之间的一小段过程还是容易忍受的。
奥黛丽·赫本经典形象中的马裤十分贴近如今的运动休闲风格
秋裤会成为时尚绝缘体的另一个原因可以借用社会学家和哲学家乔治·西梅尔的说法，流行趋势从社会高层群体中传递下来，以便被想攀登社会阶梯的下层阶级所购买。对于一年四季都处在25摄氏度里的精英人士来说，秋裤确实是他们无法发挥的“知识盲区”。就这样，“秋裤”被嫌弃了，前些年对它的迷思甚至深渗入流行文化，衍生出了网络用语“秋裤人”（指代那些看起来没有接近欲望但是接触下来感觉很温暖，不忍分开的人）。
为了复兴秋裤，优衣库蓄谋已久。去年它和设计师Alexander Wang推出了联名系列。这波反潮流操作对Alexander Wang来说不是第一次了。他认为时尚不应该被局限在一个只有300人的房间里，每个人都应该参与其中，就把纽约春夏时装秀搬到了大街上。模特们乘坐大巴，辗转纽约的3个街区，跨出车门的街道就是秀场。不仅走秀向公众完全开放，连一向最为神秘的私人秀后派对的门票也免费发放。
Alexander Wang对媒体表示，出道十几年如果说还有什么单品完全没碰过的话，那就剩冬天的保暖内衣裤了。他想把“内衣体质”的秋衣秋裤打造成一件可以外穿的上衣或是到休息室闲逛的衣服，所以加入了针织衫和运动衫常用的螺纹设计，并把螺纹改成了V形。在不同的部位加入不同走向的螺纹，不仅起到修饰作用，还分散了视觉焦点。被重塑的秋裤比以往更注重贴合感，形式上贴近打底裤。事实上，不只是Alexander Wang，内衣品牌也在思考内衣外露的问题，无论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都要避免尴尬。与时俱进的秋裤与打底裤、秋衣与打底衫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2017年Balenciaga 以打底裤为灵感的裤袜靴
实用与风格兼得
追溯历史，打底裤本身就是早期秋裤的并行分支。亨利八世是都铎王朝当之无愧的时尚偶像，因为他喜欢穿紧身裹腿的羊毛马裤（Chausses）配尖头鞋，贵族们都争相追随这一潮流。他喜爱的马裤其实是两片厚厚的袜腿，下带脚蹬，上带挂袋，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裤子，慢慢地这种形式分化出打底裤（Leggings）和长内衣裤（Long Underwear），后者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流行的睡衣，连体并且手脚腕口紧收，作为寒冷地区御寒之用。当意识到连体设计的不便，长内衣裤分体之后，秋裤有了一个新名字——Long Johns，这个名字和英国最早开始生产内衣的制造商（John Smedley）有关。
2004年英国语源学家和作家迈克尔·奎尼翁做了另一番假设，认为秋裤的新名字源自19世纪末期美国家喻户晓的拳击手约翰·L.沙利文。爱尔兰裔的沙利文以波士顿为中心在拳坛崭露头角，是拳击历史上最后一位徒手世界重量级冠军。独孤求败的沙利文一度在巡演中悬赏重金寻找能和其对战四回合而不倒的人，结果近百场比赛只有寥寥数人鼻青脸肿地拿走了奖金。他独特的风格也让人津津乐道——上场比赛只穿秋裤。当然，迈克尔·奎尼翁的假设很难被坐实，不过这一关于秋裤的小插曲也算是对性格多彩的拳王的一种纪念。
虽然秋裤和打底裤算是同宗同源，但境遇相差太多了。打底裤最初引发热议是因为“It Girl”伊迪·塞奇威克。当伊迪穿着紧身裤出现在1965年《时尚》大片中，人们并没有谴责她炫耀臀部，而是说她太迷人了，不适合穿运动装。到了70年代，奥莉维亚·牛顿-约翰在爱情歌舞剧《油脂》中的经典造型为随之而来的迪斯科风霓虹打底裤热潮做了铺垫。而《油脂》男主角约翰·特拉沃尔塔则凭借该片获得了多项国际奖项的提名，坐实了迪斯科“舞王”的头衔，还在1985年的白宫晚宴上与戴安娜王妃共舞。
Intimissimi针织衫系列
打底裤的时尚演绎从未真正间断过，它们根据年代和潮流变形。随着运动休闲（Athleisure）的崛起，打底裤开始跟瑜伽裤“暧昧不清”。内华达大学时尚历史学家迪尔德丽·克莱门特认为运动休闲“合法”地出现在办公楼里，不仅是因为合成纤维材质或“行为健康文化”（Performative Wellness Culture）的大势所趋，更因为长达一个世纪以来对简化着装的不懈追求。一百多年前，要体面，你每天要不可避免地频繁换衣服，日常在家一套、外出一套、晚宴一套、看歌剧一套……如今，这些衣服的派别和使用场景的隔阂快要被消除了，在他看来运动休闲是里程碑式的突破。
相比之下，可怜的秋裤被掩埋在“实用”里，只在2011年被小小地讨论了一回，由于英国演员裘德·洛现身伦敦机场时，穿着一条秋裤搭配松垮的夹克和T恤而备受关注。设计师维多利亚·巴特利特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评价道：“那是一种独特的英伦范儿。”然后，人们才反应过来，高缇耶、德赖斯·范诺顿等设计师也在2010/2011秋冬时装发布会上展示过各式各样的秋裤（也可能是变形的打底裤）。那更像是一种造型上的做作，而不是商业上的潮流，诚然让零售商对秋裤的潜在复苏寄予了一定程度的期待。2015年，颠覆传统精英时尚体系的Supreme和《花花公子》联名推出了第一条Supreme秋裤（初衷可能是休闲裤）。趁着街头风潮，这款无论是剪裁还是花色都极其“土味”的秋裤被贾斯丁·比伯等一众潮人带火了。去年，Supreme和在美国普及了白T恤的朴素品牌Hanes联名推出了另一种素色的版本。
Supreme × Hanes
由此可见，之前秋裤的时尚话题要么是沾了打底裤的光，要么是蹭了街头风的热度。而这次不同，无论是模特还是明星都直言不讳地表示，选择它的主要原因是保暖舒适。不仅如此，曾经最没有季节感的时装周街拍也变成了“羽绒服博览会”，Moncler、Nike都推出夹棉裤了，鄙视链底端的符号集体逆袭。这都要归功于舒适文化：周五上班可以穿休闲装的风气让人们摆脱了一本正经；穿抓绒面料服装的对冲基金经理们加速了老式华尔街风格的没落；硅谷则崇拜身穿连帽衫，脚踩Teva沙滩凉鞋的天才。
下次在谈论冷天气时，不用像对暗号似的问“你穿秋裤了吗”，可以大方分享“你的秋裤是啥牌的”。